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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的,白的,紅的,藍的,綠的,紫的。 斑駁的街燈殘影映在阿美輕輕地闔上的眼瞼上,最終弄醒了他。 他睜開眼,那雙清澈的眸子彷彿找到了什麼似地閃著光。 但,事實上沒有。 當阿美醒過來的同時,想起自己失去了什麼。 又,一段愛情。 台北這個城市之於他,已經越來越不討喜了。 他討厭無論春夏秋冬持續下個不停的綿綿陰雨,不願想起令人瘋狂的雜亂交通,恨透季節轉換時的感冒。 還有,一段段最後只剩下倔強的舊戀情。 2008年9月27日,第六屆台灣同志大遊行。
這一天,強力颱風薔蜜席捲全台。 阿美不畏風雨,和朋友們一起走上街頭,勇敢且驕傲地告訴社會大眾,身為一個同性戀,他們很快樂。 那時,阿美仍能笑著告訴每個人,自己是有人眷戀的。 但,超過十八個小時無人回應的電話,卻讓他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寂寞且無助地蹲縮著,害怕著。 即便心中早已有了個底。 因此,阿美高聲喊著「大家好,我們是快樂的同性戀」時很疑惑。 他是同性戀,但他快樂嗎? 他有資格告訴別人,身為一個同志,他也能找到別人以為他找不到的嗎? 他不知道。 當遊行的表演嘉賓-周蕙在台上唱著「好想好好愛你」時,阿美被那溫柔得令人心疼的聲音刺傷,終於痛哭失聲。 站在阿美身旁的陌生拉子一邊摟著他一邊問「怎麼了」,阿美發著抖,哽咽地說:「他快不要我了。」 拉子緊緊抱著哭得像個孩子的阿美,用和那個擁抱同樣溫暖的聲音說:「沒事了,沒事了。」 會沒事的,是嗎? 當晚,遊行後和朋友的慶祝餐會上,阿美隨便吃了一些東西後便沒了胃口。 他走出燒肉店,不抱希望地打了那通即將二十四小時沒人回應的電話。 出乎意料地,通了。 但,電話那頭沒了溫度的聲音讓阿美覺得,眼前熙來攘往的東區街頭變成寒冷的北海岸公路。 那裡沒有人,阿美只是看著破曉前那被霧吞了盡頭的無垠柏油路。 他想說服自己,天亮了,前方會有個人,那個曾經說再也不會讓他承受任何傷痛的人,陪他目送孤獨的告別。 所以他笑,努力地笑,就算面臨多麼冰冷的聲音。 他知道,相信會有個誰來拯救自己,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可是,太多太多寂寞眼淚模糊了他的眼,讓他害怕永無止境的黑夜,沒有勇氣再向前走。 他只能相信那個說會愛他,會陪著他,會一直在這裡的那個人。 「喂?」雖然只是一個發語詞,但阿美知道,那是嘆息,再也不想繼續下去的嘆息。 『喂?』可他希望對方知道,自己愛到這一秒還是不想放棄,所以他笑,不准聲音裡有一絲絲不爭氣的哭泣。『在做什麼呀?』 「補習。」他向來說話就是簡短的,可是此時此刻,阿美聽得出來,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已經不復見了。 『那,那你先忙,我晚點再打給你。』他只是想要再多一點時間,多一點能夠理直氣壯地告訴自己「還有機會」的時間。 「等一下。」但,終究還是要面對的,他知道,只是不想要那麼快,多一秒也好「我想...」 『嗯?』阿美的喉頭是緊繃的,只能發出單音。 此刻他發現,那個曾經很溫柔地說會愛他的人變得好冰冷,冷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幾乎不能不想逃。 就算是愛,也想解脫。 倘若,倘若僅存的,就只是這些的話。
「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好了。」 阿美跌坐在沒有溫度的路面上。 未見晨曦,一陣強風颳散了籠罩在四周的霧。 原來,他早就走到了盡頭。 終點沒有誰在等他,只有一塊寫著「828」的綠色牌子。 這裡是哪裡? 他不知道,也不曉得為何會走到這裡。 但,是某個盡頭。 不該回頭,不能蹉跎。 他所能做的,就是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埃,苦笑著對自己說「這又是何苦」,然後繼續向前走。 這裡的確是盡頭,卻不是一切的盡頭,還有好長好長好長的路要走。 要哭,也要等到天黑以後。 『嗯,好呀。』阿美笑著說,就算所有人都聽得出來他在逞強,但他已經無話可說,只能笑著道別『那,Bye Bye。』 阿美把話筒擺在左耳,好久好久。 捨不得按下結束通話鍵,雖然他很乾脆地說了再見。 他還在相信,或許也還沒收線的電話那頭,會忽然:說「我是開玩笑的。」 但,沒有。 不該回頭,不能蹉跎。阿美這麼在心中告訴自己。 然後,按下了正式宣告結束的按鈕。 不該回頭,不能蹉跎。 這一刻起,阿美又是單身的了。 他沒哭。 他只是疑惑,疑惑自己和愛情之間,這樣擁有又失去,尋找又復得,快樂又痛苦的無間地獄還要持續多久? 他想不透,一邊抽完了二十支煙,一邊唱著黃大煒的歌: 「是我猜錯你的眼,以為我終於越過線,原來你只是想結束。」 旅程還有多長?他忍著不去想,想了只會發現要走的路和時間一樣漫長。 更因為,只要開始想,就會和那個已經離開的人有關。 胡思亂想。 他告訴自己,只要不去想,就會習慣,習慣沒有人在的地方,就像當初習慣有一個人留在自己心上一樣。 回頭看來時路,阿美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 既然來的時候是一個人,又怎麼強求走的時候要有誰陪呢? 他要自己變得更堅強,堅強得可以說忘就忘,哪怕前方擋著多麼強悍的悲傷,都要忍著恐懼勇敢抵抗。 原來,愛情是這樣。 「你在抽菸?還是燒菸?」剛好走出來抽煙的Vion第一次看見阿美抽煙,沒說那些世故的論調,只是吐了個槽。 阿美沒回答,只是看著Vion苦笑。 關於愛情,他想Vion也是遍體鱗傷。 或許,Vion透過那陣淡藍色的煙,也只看見搖曳得很曖昧的光。 任誰都看不清,不是嗎? 愛情就像香煙,燃燒殆盡後化成煙,消失於無形。想要的人就得擔負它,就像把煙吸到肺裡一樣。最後,黑色的肺就是「業障」。 餐會結束後,阿美叫了台計程車,往台北車站。 或許是一口氣抽了二十支煙的關係,阿美覺得窒息,坐在車後座不斷地喘著氣。 最後,昏了過去。 但,沒有太久。 當阿美回過神時,車子在仍然是霓虹燈閃爍的忠孝西路上。 下了車,手機響起簡訊鈴聲。 「即使到了最後還是一樣,你有話卻什麼都不說,我對於那些也默默無聞。 我想最初的開始,是我自己太不懂得,以為跟成熟的人在一起,自己就能夠成長,不再被幼稚傷得深。 而在最後的結束,我們卻都以為,只要將這彼此習慣延續,就能夠完好如初,重新開始走下去。 是我不成熟,以為這樣就能挽回一切;是我太幼稚,以為能給自己一個機會;是我太懵懂,以為只要忠於最初的我。 剛開始發現我們有很多相同,我想最後我也發現是如此,我們都承受不了對方的哀愁,你有苦,我有痛,最後讓距離變成了遙遠。 但也像你說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的。 想了一晚我也終於瞭解,是為什麼結束了。 所以寫下這些,來當作這故事的完結。謝謝你。」 站在風雨中的阿美,被冰冷的雨打得濕透。 就像他的心,失了溫,連哭都沒辦法。 死了的人,還會悲傷嗎?死了的心,還會有痛嗎?死了的眼,還會流淚嗎? 阿美走進那個充滿慾望的空間。 關於悲傷,他已經不再能像過往那樣咬著牙撐過。 他只能靠著別人的身體,來填補心中被挖空的地方。 「填得滿嗎?」阿美這麼問自己。 「不行,」而他這麼回答:「所以要很多很多。」 大廳對面的男人已經看了阿美很久了。 那種熱切的眼神表示,男人要的比這裡其他的男人多一點。 阿美知道,每個因為愛上他外表的男人都是這樣的。 他們以為阿美能實現自己某些願望,以為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所以,最後總是那些「我以為」。 但現在,阿美需要那樣強大的誤解才夠。 他的心現在太空,太空,太空。 「如果是你,我可以讓你射在裡面。」男人這麼告訴阿美。 那句話語,那個動作,和那種眼神引來劇烈的心痛。 不只是因為想起那個離開的人,也曾經這麼對他說過。 更因為他發現,原來那個離開的人終究也只是那些他幾乎數不清,也記不住名字的過去之一。 再過幾年,幾月,幾週,甚至只要幾天,那個離開的人就會和此時此刻吻著他頸子的男人沒兩樣。 一份漸漸不見的快感。 「你跟他們沒有不一樣,一樣高估了我,奢求了我。」阿美一邊感受男人厚實胸膛貼著他裸背的溫暖,一邊這麼想著。 那個離開的人說,到了最後阿美還是一樣,有話卻還是沒說。 但阿美想說,他心裡的話,早就說了好幾遍,早就說完了。 「我愛你。」 「如果沒有把握,當初就不應該說要愛我。」 「我想陪在你身邊,那些你我都快撐不下去的,只要你不放棄,我就笑著陪你走下去。」 「人跟人在一起,不可能都是快樂的,可是只要你說『我願意一起加油』,我就會守著那些所剩無幾的快樂。」 阿美無聲地重複著那些說了無數次,卻還是沒有被聽進去,最後還被指責沒說出口的話。 「我說了,而且好幾遍。」阿美忍住眼淚墜落「你說,有沒有?」 「那你還要我說什麼?」一個眨眼,眼淚劃破阿美冰冷的臉龐「還要我說什麼?」 所以,當那個離開的人說「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的時候,阿美只能笑著說:「喔,好呀。那,Bye Bye。」 「其實沒說的人,是你吧。」阿美緊緊摟著自己,身後的男人彷彿感覺到那股恐懼似地,抱住了阿美。 「我哭過了,也做好心理準備了,所以也就無所謂了。 包括你最後的『謝謝』,我甚至是不需要的。 因為你的『我以為和成熟的人在一起』,證實我只是一個試驗品。 你的成長,是我又一次破碎了的想望。 我明明就不成熟,為什麼要用你想像中的我來要求我? 別認為我什麼都撐得著;別以為我沒有感覺。 我怕痛,一開始我就說過了。 那為何在我問『你真的確定想要跟我在一起嗎』的時候,還要不自量力地說:『不要小看我。』 說穿了,你根本就是在跟自己談戀愛罷了。」 阿美沒寄出這封簡訊。 他累了,真的。 他拿出一條掛著戒指的項鍊-那個離開的人送他的-,送給那個抱著他一宿的男人。 其餘有關那個離開的人的東西,全部丟進垃圾桶。 「倘若真的想要沒有悲傷的快樂,就至少幹得比我還絕。因為只要你有任何值得懷念紀念的,就一定會有傷痛。」 阿美對著公路那一頭這麼喊道。 他知道那個離開的人會聽到,只是他看不見罷了。 天亮了,霧散了,該走了。 不該回頭,不能蹉跎。
男孩。與男孩。與每一個我們的遊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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