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睡在Ray的沙發上。
本來他想把床讓給我,但我以「客人睡沙發就好了,搶主人的床太沒禮貌了」為理由婉拒了。
即便他整晚一直嘟嚷著:「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客人呀。」
我只是需要有個地方,讓我度過這段時間罷了。
這段無論多難過也不哭出聲的時間。
『金山在哪裡?』
「北海岸,淡水再過去一點。」
『那裡有什麼?』
「那裡唷,海吧,我去那邊都是看海。」
『喔。』
「怎麼了?」
『沒有呀,朋友說要帶我去那邊玩,聽說那裡風景超美的。』
我傻傻地看著那行字,心情震驚得連表情都出不來,但還是努力鎮定地說下去:「他要帶你去看什麼?」
『不知道耶,風景吧,就想去看看,哈哈。』
「是喔。」
『不過也要等我有時間吧。』
「嗯。」
等你有時間,你就可以和朋友去金山玩。
那裡有海,有山,有大大的風車。
還有只有在某個角度才能看見海和天連在一起的美麗風景。
我沒說出口。
因為當我發現時,自己已在電腦這一邊摀著臉哭成了淚人兒。
空白格。
那些沒交集和蓄意避開交錯的地方,填著越來越多,甚至可能太多了的空白格。
那些「也許」,那些「說不定」,那些「難道」,和那些「會不會」。
我暫時用「說好了給你時間」當作封條,統統放在某個角落。
就算明知這樣不過是忍著不說的重蹈覆轍,也寧願相信這會只是暫時的。
但我騙不了自己太久。
所以,當交談內容只剩下彷彿某種苟延殘喘般責任的噓寒問暖時,我只能投靠在這裡所剩無幾的朋友。
否則在你身邊有越來越多人,而我卻只有你時。
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害怕一個人。
這樣的我,不該奪了主人的床。
凌晨五點鐘,Ray下班回來的關門聲驚醒了淺眠的我。
他泡了杯熱牛奶,好讓我吃了感冒藥和胃炎藥。
在我耳邊說「再睡一下,下午我們去騎單車」後,他才上床睡覺。
迷濛中,我知道自己哭了好一會兒,才不敵藥力地睡著。
醒來,已經中午了。
Ray還在睡,他的一天總是在下午一點後才開始。
掛了一通電話後,我打開Ray的MacBook,回留言,看網路文章。
百無聊賴地消磨時間。
等Ray醒來,煎了幾片培根,燙了幾朵花椰菜,煮了蒜味培根義大利麵。
他是一個比我更狂熱的村上春樹迷,愛爵士,愛菸,愛啤酒,愛義大利麵。
而我也愛義大利麵,最近也跟進似地愛上了菸。
反正,因為村上春樹,義大利麵成了Ray的主食。
洗完盤子,我和Ray看著留言板上的無聊對話。
來自一個看來約莫十六七歲的男孩:「Hi,帥帥,作個朋友吧。」
「帥帥」?什麼時候出現的新名詞?
應該是因為Channel V「無敵青春客」流行在青少年之間的關係,節目裡稱那些女孩們為「水水」,所以男生就成了「帥帥」。
我和Ray對看著,苦笑了一下,然後我在回覆欄填了「Hello」。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來自在網路上認識許久,一個叫「愛」的獅子座女孩:「還是依然帥氣唷。」
我的回覆:「你不嫌棄啦。」
愛的留言二:「我說實話嘛,你果然保養得很好。」
我的回覆:「多虧我媽給我還不錯的條件嘍,不過現在過了二十五歲了,得開始勤加保養了。」
愛的留言三:「真好呀,如果我也可以(因為媽媽給的好條件而)多長幾公分就好了。好好保養呀,因為你很光鮮亮麗的,不可以不好看唷。」
我的回覆:「哈,這樣好累唷,汲汲營營地保持美麗,不過也還好自己看了會開心嘍。」
Ray輕蔑地笑著,因為他向來就不需要保養,但天生就有黝黑又細緻的皮膚。
我很羨慕,也很疑惑:為什麼像他這麼好的人要這麼傻呢?
或許,條件越好的人其實越容易為愛受傷,所以他寧願守著一個人,不憧憬太多太虛幻的愛。
來自一個1992年生的烏龍男孩:「所以大哥哥你也是Gay嘍?超帥的。你也是屏東人呀?」
我的回覆:「『也是』的意思是說你是Gay嘍?我長得還好而已,包裝得好而已啦。是呀,我是東港人。」
Ray半挑眉地看著我。
我心虛地說:「我偶而也想謙虛一下,不行嗎?」
烏龍男孩的留言二:「嘻嘻,我知道你是東港人呀,看你讀東港國小,東港國中,新基高中,都是東港的學校。大哥哥怎麼那麼謙虛呀?明明就很帥呀。對呀,對呀,我也是(Gay)呢。那你現在也還是住東港?」
我的回覆:「還好啦,畢竟以前曾經被叫過『阿醜』,話不敢說太滿。現在暫時留在東港嘍。」
烏龍男孩的留言三:「被叫過『阿醜』?竟然有這種事?連你都被叫過阿醜了,那我算啥?太可怕了。目前暫留東港?放假?所以我去東港會遇到你嗎?」
我的回覆:「我以前真的是不太好看,經過大改造以後才比較像個人。不算放假吧,就回家幫忙家業。會不會遇到我?我不知道耶,因為我只有運動的時候會出門。」
Ray質疑地看著我:「你待在家裡都超懶的,會做什麼運動呀?」
「現在不會了啦,」我連忙辯解「我買了新單車,常常會騎出去運動。」
「對了,說到單車,」Ray一副找到糖吃的孩子般的開心表情「我們騎單車去西子灣晃晃好不好?」
昨晚開車過來時,我帶了新買的單車。
Ray指著紅黑相間的車身笑著說「果然是你這個三八鬼會挑的顏色」。
他的單車是藍白車身,很像他,一臉玩世不恭的自由自在。
他說,最近他也迷上了單車,常常下午叼著菸,就一路騎到西子灣看海,然後回家準備上班。
所以昨天看見我的單車時,就像孩子般地要我陪他今天騎鐵馬去。
天氣很好,萬里無雲的。
台北的壞天氣,我連想都不想。
惹心煩罷了。
我和Ray各自戴著耳機,一前一後地沿著五福路,經過愛河,舊掘江,中山大學,最後抵達西子灣。
流了一點汗,一直以來持續作的心肺訓練讓我只是呼吸急促了些,不至於心臟絞痛。
若我心痛,想必不是因為那治不好的病。
天氣忽然變壞。
不過只是幾句談笑之間,回神時已抬頭滿天陰雲。
海的那一邊,火紅的夕陽延燒著;相對於西子灣上頭隱約轟隆作響的低空,水氣甚重的空氣有種冰冷的哀戚。
這正是人們為何希冀著遠方得不到的美好的原因吧。
「這幾天老是這樣,原本好好的天氣,轉眼就下起雨來了。」Ray看著天空苦笑著「真是『計畫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老天爺的情緒化』呀。」
我沒說話,只是把嘴角向上拉,作出一個不帶感覺的笑臉。
「你這個小子又在想什麼?走吧,要下雨了。」
「不要叫我小子。」
「你這個小鬼,還怕被別人叫小子唷。」
「也不可以叫我小鬼。」
「好啦,好啦,快走吧,不然會淋濕的。」
「不管是小鬼、小子、還是幼稚鬼,都不可以叫。」我大聲地對Ray這麼吼著。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然後嘆了一口氣:「好,我知道了,走吧。」
很快地,雨就開始下起來了。
Ray的藍色單車騎在前頭,卻沒有加快速度。
那是他的溫柔,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陪在我身邊,陪我哭。
我重複播放著Mp3裡蔡健雅的「空白格」,一邊哭,一邊唱。
就算Ray已經習慣這樣一個愛著別人,卻老是向他要溫柔的我;我卻仍舊無法藉此找到一個可以安心留下的依歸。
我要的依歸是什麼?和現在我所擁有的是不是同一個樣子?
如果是,那麼這是什麼依歸?
我不會為你留下;你不會來找我。
若這是個依歸,為何我沒有辦法笑著告訴任何一個誰「我很快樂」?
我在心裡一直這樣問著一直沒有走遠的Ray。
但,他沒有回答。
「因為他這樣叫你嗎?」
回到家,洗了澡,換套衣服,Ray準備上班,我也該回家了。
分手之前,我請Ray陪我上唱片行,買新耳機。
原本的早就有問題了,剛剛淋過雨後,我怕漏電,所以想買新的。
新掘江的唱片行裡,Ray忽然這麼問。
我斜眼看了Ray一眼,繼續挑選耳機:「你知道我的死個性。」
「所以『是』嘍。」
「你覺得白色的好?還是黑色的?」
Ray眐了一下,然後爽朗地笑了起來:「白色的好了。」
「我也這麼覺得。」我露出以往有點跩的笑臉。
分手後,我開在國道88上,音響仍放著蔡健雅的「空白格」。
如果讓我笑不出來的是愛情,那就交給坐在愛情天秤兩端的兩個人去承擔就好了。
面對Ray時,還是多一點笑容吧。
畢竟,世上有幾個人能夠這樣愛著另一個人?
因為我而愛我,才留在我的身邊;而非愛我的存在。
- Sep 24 Wed 2008 20:19
『空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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