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粉紅色衣服的你站在那裡,一個盛大舞會的舞池旁,向來愛跳舞的你,此時無心注意到音樂唱放著喜歡的歌曲,你只是看起來不太慌張,卻很專心地四處看著。
你在找人。
找誰呢?我心裡思忖著,卻知道沒有勇氣上前問你,只是靜靜地站在你看不見的一隅,像座沒人發動的人形。忽然,你的目光停在我所在的方向,然後瞇起那雙深褐色的眸子,莞爾一笑。是我嗎?我這麼想,卻沒這麼問。正當我試圖將嘴角微微拉起時,一個男子從我的背後擦身而過,往你走去。那是你等待的人,一個陌生的男子。
所謂陌生,是對我而言。
不過,倘若要說的話,其實我對你也是一無所知。
還記得嗎?剛開始交往時,你最常問我的問題:「你都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是呀,我是真的沒有什麼想問的,因為我以為會這樣一輩子地走下去,所以什麼事情都不用急著知道。只是原來阿翔說得對,慶祝節日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每一個珍貴的片刻都可能是最後一次。很多問題那時我沒問,現在的確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原來,對一個人一無所圖,連一丁點都沒有,也是一種錯誤。
男子並不出色,也許是因為我嫉妒他能得到你那樣的笑容,所以無論他是否真的不出色,他就應該是不出色的。為什麼呢?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呢?你是那麼渴望見到他嗎?那傢伙根本才剛知道你的存在,不是嗎?那根本和忘了你存在的罪過是一樣的,不是嗎?我想上前這麼問你,可是我動不了,甚至眼前的你和他漸漸模糊了,取代眼前的,是一幅幅過往的畫面。
我才發現,一直以來我要的,是個夢想。
一個即使找到天使也不能實現的,殘酷的夢想。
我懂。
我早知道。
不是嗎?
此刻的你,想必又是一臉幸福地,帶著甜甜的微笑吧…
再也不會為我展露的笑臉。
我的天使,你所等待的,從來就不是我吧…
我忽然驚醒,發現自己不在什麼舞會上,而是在一張熟悉又陌生的床上。
只是夢。
我一邊揉著因為磨牙而發酸的雙頰,才一邊想起來:我在Ray家睡著了。
沒開燈的房間透著外頭灰色的光,像是酒吧歇業時的色調,少了絢爛的繽紛光點,單調的光透過架上的酒,染成了一種不屬於自然世界的顏色。現在是傍晚還是凌晨?時鐘顯示「4:23」,是凌晨,因為是夏天。Ray不在,留我一個人在房裡睡著。
可是,我是怎麼睡著的?
只有我的房間裡,音響放著一首泰文歌曲,歌名是กันและกัน,翻成中文的意思是「同行」,是稍早時我和Ray一起看的泰國電影「Love Of Siam」的主題曲。
看電影時,曲子才彈出前奏,我就向Ray吵著要這首歌。很奇怪,音樂就是這麼神奇的東西,有些歌曲你會越聽越喜歡,卻也有些歌是一見鍾情。
Ray彷彿早就準備好般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全新的原聲帶:「早就猜到你會喜歡,網購時一起幫你買了,要好好珍惜唷,這張CD在台灣還沒上市。」
專輯上頭有一本手寫的小冊子,是Ray的筆跡。「原版的沒有翻譯歌詞,我想說我也很喜歡,所以就自己做了歌詞本,手寫版給你,我自己用影印版就可以了。」Ray用彷彿說著「因為晚上了,所以太陽下山了」般平常的口氣這麼說。那是他的溫柔,一直以來總是這樣,淡淡的,卻永遠聞得到令人安心的香氣。
我拿出歌詞本,看著Ray用黑色墨水在羊皮紙上寫下的字,為我翻譯那個來自遙遠國度的語言:
「ถ้าบอกว่าเพลงนี้แต่งให้เธอ เธอจะเชื่อไหม
(If I said that this song is made for you, would you believe it?)
มันอาจไม่เพราะไม่ซึ้งไม่สวยงามเหมือนเพลงทั่วไป
(It's probably not melodious, not affectionate, not beautiful like other songs)
อยากให้รู้ว่าเพลงรัก ถ้าไม่รักก็เขียนไม่ได้
(I want you to know that if there's no love, you can't write a love song)
แต่กับเธอคนดีรู้ไหม ฉันเขียนอย่างง่าย...ดาย
(But for you, my dear, do you know?I wrote it easily.)」
Ray的英文其實不算好,雖然與人溝通是沒有障礙的,但至少以文采來說,像這樣的句子不像是他寫得出來的。是從網路上抄下來的吧。我想。話說回來,在這個時代,會注意你的品味,並為你留心可能會喜歡的音樂的大有人在;為你手抄歌詞本的男人?我想,可能試著尋找台灣石虎可能會快一點。
我有想過小維說的「你憑甚麼擁有這樣一個男人呀」,畢竟以Ray的條件來說,向他投懷送抱的人不計其數,他沒有必要執著於想要擁有情人的特權,卻又不想負責任的我。我知道自己很壞,但明知我的想法,卻仍舊這麼付出的Ray難道沒有錯嗎?
那是他自己要這麼做的。我總是這麼對自己說。
可是,為什麼看著這本歌詞本,我卻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呢?
是呀,因為我們吵架了。
「Love Of Siam」的劇情才進行到一半,Tong和Mew青澀地接吻那一幕,畫面停格,我和Ray一邊聽著「กันและกัน」一邊喝著裝在Martini杯裡的可樂。
「你不覺得很浪費嗎?」我搖搖杯子,原本貼在杯身的氣泡像受驚的魚般上竄「用Martini杯喝可樂。」
「怎麼說?」Ray在杯子裡加了幾塊冰,杯子彷彿受了委屈般地流下水滴。
「Martini杯本來就應該用來裝Martini呀。」雖然嘴上這麼說,我還是在杯子裡注滿了另一杯可樂。
「你知道什麼是Martini嗎?」
我看著Ray,彷彿表示著「你當我白痴嗎」,然後沒好氣地說:「琴酒加苦艾酒,最基本的。」
「錯。」Ray又露出一貫可以向我賣弄自己時的得意表情「只要放在Martini杯裡的,都可以叫Martini。」
「啊?」我的意思是「你耍我呀」,可是Ray的表情不認真得很認真,彷彿一個說了冷笑話惹來白眼仍自鳴得意的諧星「不好笑。」
「我又不是在說笑話。」
我睨了Ray一眼,不作聲,只是靜靜地搖晃著杯子,飄浮在可樂海裡頭的冰塊發出不帶表情的輕呼。
「มีความจริงอยู่ในความรักตั้งมากมาย
(There is a lot of facts found in love,)
และที่ผ่านมาฉันใช้เวลาเพื่อหาความหมาย
(And in the past I used the time for the sake of finding the meaning)
แต่ไม่นานก็เพิ่งรู้ เมื่อทุกครั้งที่มีเธอใกล้
(But soon, I'd just know it, whenever you are near me,)
ว่าถ้าชีวิตคือทำนอง เธอก็เป็นดังคำร้องที่เพราะและซึ้งจับใจ
(That if life's a rhythm, you are as good as the words that is melodious and touching to the heart)」
空氣裡迴盪著深情的旋律,我和Ray之間卻無法共同擁有這樣的心情。問題出在哪裡,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我應該堅強地面對寂寞,Ray應該停止放任我的自私。可是到現在,誰都沒有這麼作,因為我害怕從此就是那麼寂寞,Ray也害怕從此失去了我,一個不願意愛他的我。
「你幹麼?」Ray忽然收走了我的Martini杯,把可樂倒進水槽,冰塊和槽底擊出一種刺耳的慘叫。
「所以說,任何調酒都可以叫Martini。」Ray一邊洗著杯子一邊說。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深深地吐出來,有點生氣的那種。
「什麼樣的Bartender就會調出什麼樣的Martini,也就是說,Martini的表情就等於Bartender的模樣。」
「所以呢?」我沒好氣地說。
「所以,最重要的就是要瞭解自己。」
「耍嘴皮子。」
Ray用鼻子笑了一下:「我可不是耍嘴皮子唷。」
「那,什麼是屬於你這個超級Bartender的Martini?」
「你最喜歡的,」Ray在Martini杯裡注滿了Champagne Cocktail,專屬於我的兩顆方糖在金黃色的酒汁裡慢慢溶解「就是我的Martini。」
「你從哪本漫畫學來的?」我笑著接下Champagne Cocktail,或者說,屬於Ray的Martini「『神之雫』?」
Ray爽朗地笑了起來:「虧我講得這麼感人,結果還是被你識破。不過不是『神之雫』,是『Bartender』。」
「沒聽過,是新漫畫吧。」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靜靜地坐下來看漫畫了「再說,你是什麼等級,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可不一定唷,前半段的確是『Bartender』裡的東西,」Ray把身子撐在吧台上,忽然離我好近好近「但『我的Martini』可是自己想出來的唷。」
Ray的眼睛非常漂亮,搭上那張黝黑而光滑的臉,彷彿兩顆鑲在沃土上的黑色珍珠,純真得像是從大地初開就存在,並未曾改變的景緻。
我想起以前,下了班,我和Ray一起回到他的房子,洗完澡,連頭髮都還濕濕的,就躺在柔軟的床上睡覺;醒了,就一起到漫畫屋租好幾套漫畫,兩個人邊看邊討論,或是租幾部電影或買幾款電玩遊戲,甚至,還有一次買了豬尾巴回來燉,只因為我說「我媽說,像我這樣睡覺會磨牙的人就是要吃豬尾巴」。時而吵吵鬧鬧,時而平平淡淡地虛擲青春,就這樣消磨下班後上班前的時光。
「我以為你們最後一定會在一起。」我離職時,店裡的人們都這麼說。
其實我也這麼「以為」,或許Ray也是。可是沒有,我們終究彷彿被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般,只停在「以為會在一起」,然後,故事結束在一個連嘆息都覺得不搭調的地方。
為什麼,我能愛上一個不在乎我的你,卻不能愛上一個在乎我的Ray?為什麼我忘不掉,因為我用「你終究沒有深刻到讓我把你視為一段感情」,來掩飾「只要想起你,我的心就會永無止境地痛下去」,於是殘忍以對的你,卻在接下Ray不求回報的付出後,將他想要小小願望拋在腦後?
是否,我終究只能靠著受傷的程度來測量愛情的深度呢?
「喂!」Ray忽然喊了一聲,我嚇了一大跳「你在想什麼?」
「我…沒有…。」
「我說過幾遍?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要想起他。」
「...我沒有。」
「那你剛剛在想什麼?」
「...沒什麼。」
Ray深深吸一口氣,眼神卻仍舊慍慍地瞪著我,像隻冒著火的紅色野獸,或許有點像是「風雲」中提到的「火麒麟」。
「...我...」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他眸中那隻原本張牙舞爪的野獸,忽然軟化下來,「火麒麟」變成了「瀕死的兔子」。
「我…」
「會讓你想起他的香水,煙,任何東西,我都可以丟掉。問題是,如果你永遠都忘不了他,我做再多都不夠,你知道嗎?」
我想說些什麼,可是我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
「說話呀你。」
「他,」我很混亂,我甚至不確定自己說了什麼「喜歡喝酒。」
「媽的。」Ray這麼罵了一聲,然後奪門而出。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門的那一頭,Ray這麼吼道,接著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ให้มันเป็นเพลงบนทางเดินเคียง ที่จะมีเพียงเสียงเธอกับฉัน
(Let it be a song on our pathways that consist only voices of you and me)
อยู่ด้วยกันตราบนานๆ
(Together as long as possible)
ดั่งในใจความบอกในกวีว่าตราบใดที่มีรักย่อมมีหวัง
(As the meaning is told in a poetry that as long as there's love naturally there's hope.)
คือทุกครั้งที่รักของเธอส่องใจ ฉันมีปลายทาง
(Means whenever your love shines through the heart, I have a goal)」
這首歌裡的情境就在我眼前發生,我偏偏就是抓不住,抓不住,抓不住...
門被反鎖著。
這是Ray要我無論如何要遵守的:兩個人吵架,如果非要有一方離開,那必定要是他。因為他擔心,被怒氣衝昏頭的我不知道會在外頭發生什麼事,留在屋裏,怎麼摔他的東西都可以,至少他知道我是安全的。只是,每次氣頭一上來,我還是跑了出去。
於是,從此他會拉住我,自己奪門而出,然後把我反鎖在裡面。
可是很奇怪,明明跑到街上會踹別人的車,踢翻垃圾桶的我,在Ray的房間裡最多就是扔枕頭,每次我想像中丟刀叉,摔杯盤,翻桌椅,或是打破電視螢幕之類的情境,反而一次也沒發生過。
也許,正是知道這一點,Ray才會這麼作吧。
所以,我就這麼在房裡睡著,直到現在。4:23。
退出「Love Of Siam」的原聲帶。我想,現在的自己不太適合那麼深情的歌曲。於是找出Rihanna的「Music Of The Sun」,曲目設在第十二首「Now I Know」,然後,按下「Rpt.」鍵。
「Took a chance, rolled the dice of me and you
Opened up, let you in my world
Like a dance, started slow and then love took control
Swept away, so proud to be your girl
When you write a story much too fast
Sometimes a happy ending doesn't last
Now I know
That love ain't meant to be a play thing
Now I know
It's not an ordinary everyday thing
Now I know
That when it's right it's so amazing
But when it's wrong you gotta let it go
Now I know
Now I know
I don't regret a single day
The joy and pain along the way
A broken heart's the price we pay
As sad as it may seem
Baby can't you see
It's the way it's gotta be
Now I know
That love ain't meant to be a play thing
Now I know
It's not an ordinary everyday thing
Now I know
That when it's right it's so amazing
When it's wrong you gotta let it go
Now I know
Now I know
Yeah, Now I know
I know」
是呀,我明明都懂的,不是嗎?
當愛情來臨時,它是甜美的,但當一切開始走樣且無能為力挽救時,只能笑著讓它走。
只不過,為什麼做起來總是沒有說起來那麼簡單呢?
就像明知被愛總是比較幸福的,可是自己愛的人站在前頭,大多數的人終究不會選擇那個愛自己的人的擁抱。
一如我對Ray。
「所以我根本就不懂嘛。」我一口喝光沒了氣的Champagne Cocktail,狠狠地把悶在胸口的一口氣,隨著話吐出來。
外頭漸漸亮了,晨曦無聲無息地清醒了,我的呼吸聲卻像剛睡醒般地渾沌。
『Ray為什麼要生氣呢?為什麼不懂我的心情呢?』
『也許,我也不懂他。』
「即使他像平常那樣跟我道歉,這次我一定不會原諒他的。」
『可是,平常他總是馬上回來道歉的…』
「我絕對不原諒他。」
『為什麼他還沒回來呢?』
「大混蛋。」
『所有人都好討厭,反正大家一定覺得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就算是Ray,現在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就跟你一樣…』
「不會回來了,」我抱著自己哭了起來「這次又是我的錯,可是他再也不會理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會乖乖的,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喀嚓」一聲,門鎖被打開了,Ray走了進來。
「這麼早就醒了?沒睡好嗎?」他的聲線是溫柔的。
-咦?
「我幫你買了好東西唷,」他得意地舉起手上的袋子「是豬尾巴唷。」
-我們不是…吵架了嗎…?
Ray走進廚房,自顧自地處理起豬尾巴:「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燉豬尾巴?」
-不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嘛,不要這樣好不好?
「因為你會磨牙,然後你媽說吃豬尾巴有用。所以啦,既然你最近又會磨牙了,那我當然就要再為你燉一次嘍。」
「你不要…不要跟他一樣不管我的感受嘛…」忽然間,只是迴盪在心裡的聲音像過於喧囂般,化成了我口中的話語。原來說出真話沒有想像中簡單,那是會讓人疼得淚流滿面的。
Ray走到我的面前,拭去我臉上的眼淚:「不要哭了。」
「我知道是我錯,可是『放開手』本來就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嘛,我很努力,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Ray輕輕地把我摟在懷裡,彷彿一個脆弱的寶物。
-我想我應該輕輕放開你的手,
「對不起,是我錯,對不起。」
這一天,天氣晴朗。
25歲的我和27歲的Ray,在一個和過去的彼此沒有太大關聯的小空間裡,做起了20歲的我和22歲的他曾經一起作過的事情:燉豬尾巴,吃豬尾巴,以及擁有「『以為』會在一起」的感覺。
只是現在我確定,我們真的再也不會談戀愛了。
因為,不願再傻了。
你知道嗎?
在你之後,我真的發現:
「有一個人,我們一輩子都不應該愛上。」
- Apr 28 Mon 2008 20:49
『我卻沒有力氣這麼作...』
close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