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前
接到一通緊急電話
癌症病情稍稍穩定的阿嬤又進加護病房了
醫院在公司附近
由於沒有提供讓家屬休息住宿的空間
阿姨便叫我順路帶早餐過去
「阿嬤的口味很重，你要記得找些鹹鹹的東西給她吃唷！」
我遂到隔壁的素食早餐店買了一碗粥和幾樣小菜
再加上前幾天剛買的醃甘藍菜
準備出門時
媽媽過來找我
一看就知道是匆忙中隨手綁起來就出門的亂髮
表示她也接到了電話
前往醫院的路程中
氣氛有些凝重
兩個人都沒有聊天的意願
「真是的，連呼吸都懶，自己不好好加油，我們也不能幫她痛呀！」
母親只是這樣說了一句
語氣是哽咽的
到了醫院
由於是加護病房
所以原則上我也只能將早餐交給護士
不過母親還是稍稍拜託她
給我們幾分鐘的時間看看阿嬤
病房裡頭很冷
充斥著我最害怕的藥味
一張張的床上躺著一個個眼神幾乎失焦
彷彿只是將眼珠子擺在某個位置般
空洞而絕望地向上看著的人們
張得開開的的嘴巴感覺起來就像是皮膚正在溶解
下一秒中顎骨就會這麼掉出來般
我曾經看過這個景象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但我告訴自己
千萬別回憶
即使防菌衣的味道不斷地逼我勾起某些思緒
母親牽起我的手
宛若能讀我的心般地對我笑了一下
「不要想太多。」
她這麼說
然後帶我走到阿嬤的床邊
這次因為心臟衰竭而入院的她戴著氧氣罩
霧氣出現頻率很不穩定的罩面表示她的呼吸很辛苦
「有沒有好一點？」母親握著阿嬤的手，湊到她耳邊輕聲地問。
「...咳嗽...一直咳嗽...」阿嬤虛弱地說。
「這幾天一直咳嗽嗎？」
「...昨晚...一直咳嗽...」
「真的唷！可能感冒了，要小心一點，叫妳乖乖喝我帶給妳的牛奶就是不聽。」
「...作人好痛苦...」阿嬤這麼說。
「作人本來就痛苦了，我們是來贖罪的，怎麼可能輕鬆呢？」
「...可是...好痛苦...」
「想想能當人已經是幸福的了，妳想看看當豬當牛怎麼辦？連想翻身都不行。」
「...好痛苦...」
「不要想太多，多唸唸佛號，心情要放寬一點，人各有命的。」
護士小姐走過來
提醒我們別待太久
「那我們先走了，十一點再過來看你，自己要堅強一點，早餐要乖乖吃唷。」母親說。
臨走前
阿嬤用力地咳了一下
我和母親同時回過頭去
看見阿嬤輕輕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淚
那一瞬間
我才想起來
剛剛我一句話也沒能跟她說
可是
我不知道我能說些什麼
尤其當她不斷地說著「作人好痛苦」時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像母親那麼堅強地安慰她
因為我害怕才一開口
淚水就會從我眼眶撲簌簌地掉下來
「我也會跟阿嬤一樣嗎？」
我想這麼問母親
畢竟我的病是自她隔代遺傳的
我不確定
當我也得像她這樣活下去時
有沒有勇氣吸入下一口氣
但我終究沒有問出口
走出病房的母親背對著我深呼吸了幾口
我想
她其實也很無助
只是她知道
這時候的她更要堅強
因為她那雙孱弱的肩膀還有好多東西要扛
「作人真的很痛苦。」
但是如果我們真的有什麼想去保護的
我們就能跨越一切去面對
包括反抗那發自內心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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