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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見面嗎?」Yoshida桑語氣中掩不住興奮,也許他沒想到我會說出「我也很想你」這樣的話吧「早上。」

  「等我到高雄的時候嗎?」以車程來說,凌晨兩點從台北發車的國光號會在早上六點多抵達高雄。

  「嗯,一起吃早餐,好嗎?」

  「好。」

  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關於彼此的近況或因此延伸出的喜好問題之類的,那種不想那麼早結束話題,於是任何事都拿來聊的感覺之後,很不乾脆地收了線,彷彿將咖啡倒在全新的杯子裡頭放一整夜,於是怎麼樣洗不乾淨的那種不乾脆。於是,當掛了電話後,由電波所構成的虛幻世界倏然瓦解,回到仍舊是孤獨的現實中,剛才還在對話的人就只是一個聲音,而那個聲音所說的甜言蜜語和約定也相對地失去真實感時,一股強烈的寂寞感襲來,彷彿不可抗的黑夜,連整個空間都變得狹窄而令人窒息。時間是凌晨一點十三分,距離發車時間還有一會兒,我決定暫時離開這裡,走到對面重慶南路上的7-11買些東西喝。
  不知何時開始,7-11提供的飲料多到需要五六個冰櫃,每次走進店裡,遠遠就想著「這麼多東西要怎麼選」,走近卻又發現,永遠都是停在那一櫃。
  我只在看電影時喝碳酸飲料,於是刪去一個櫃子;我討厭酒,沒有任何理由,於是刪掉一個半櫃子;我不喜歡喝罐裝果汁,偶爾心血來潮會買瓶蘆筍汁或果菜汁,於是又刪去一個櫃子;我不能喝咖啡,因為長年大量飲用所引起的咖啡因中毒,除非我覺得一整天身體像中風一樣發抖是一件很無所謂的事情,於是又刪去兩個櫃子;我不喜歡喝礦泉水,和認為罐裝水都有種味道的人不一樣,我只是純粹不喜歡喝水,沒有味道,我最討厭的生活形式,於是又刪掉一個櫃子;而茶,和咖啡列入同樣原因,於是又刪去一個櫃子。所以,每次我總站在同一個櫃子前。牛奶,豆漿,優酪乳。一個讓人覺得我應該很怕死的選擇。但我只是選擇剩下來的罷了,就像我其實不怕死,不過就是剩下來的選擇罷了。一個在所有選擇都被刪去後留下的選擇。
  不過這次我走到放酒的冰櫃前,選擇了一瓶冰得很透的台灣啤酒。結帳。
  和一般人不同,向來討厭酒的我喝酒,通常是一種「表現」,而非一件「事」。
  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我點酒,表示「今晚我心情很差」或「有個傢伙或有件鳥事讓我很不爽」,而這個情形只發生過幾次,全都集中在2007年的十月到2008年的一月之間,很巧且很不幸的是,「那個傢伙」和「那件鳥事」統統來自於同一個人。但或許我該感謝他,讓我知道原來喝酒真的會讓心情好一點,以及抽煙的傢伙真的很令人討厭。
  但一個人時呢?我不知道,而且老實說,我也只這麼作過一次,為了同一個人。
  那晚,我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店。
  那是成為男公關的第幾天?我已經記不得了。我只記得,當我告訴那個當時告訴我他很愛我的那個人「我找到異性戀酒店的男公關工作了」時,他一臉高興,因為我放棄到朋友的同志酒店,而去陌生的異性戀酒店工作,完全罔顧我問他「你寧願我去陌生的地方跟女人喝酒調情,也不願我在有朋友可以保護的地方當個調酒師」的驚愕。從那之後,我幾乎每個夜晚都踏著踉蹌的腳步,從林森北路走回位在金山南路的住處,有時蹲在排水溝邊,像個被圍毆的遊民般,捧著發疼的心臟,嘔著一沱又一沱的苦汁泡沫。
  不過那一夜是例外,我沒喝醉。那是他在我到酒店工作後,來我這兒住的第一夜。「他在家裡等我,回去時,至少意識得是清楚的。」當時我原本是這麼想的。可是當我推開酒店那沈重得足以將裡頭狹窄空間和現實世界切割開來的門,並把外頭冰涼而清澈的空氣吸進肺裡時,我忽然決定走進斜對面的7-11,買了半手啤酒,在一個人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喝,以一種跮踱的狼狽姿態。
  為什麼會這麼作?當時我沒有想太多,以為只是想這麼作罷了,後來想想,原來雖然我嘴上說不在意,可是「也許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念頭早在那個人漠視我的感受時,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侵蝕了我的心。也許,不知不覺中,我已開始用憎恨掩埋對那個人的愛了吧。所以我才會故意灌醉自己,讓回到家的自己看起來很狼狽,很虛弱,很疲勞,好有理由不用應付那早令我失去興致的交歡。
  這是我第一次不為了他買酒。只不過諷刺的是,我還是想起了他。
  蹌踉的夜。
  用酒精麻痺自己的我。
  愛得很自私的他。
  2007年。
  農曆一月六日到十二月三十一日。
  只有360天於是我有理由不承認那是一段感情的感情。

  「如果我的人生中沒有2007年,那該有多好。」正當我想一邊搖頭取笑自己一邊走出7-11時,手機又響了。

  「Yoshida桑?」我接起電話。

  7-11的門「叮咚」一聲,我站在光暗和冷暖的交界處。

  「ごめん,」他的聲音和剛才不太一樣,有點寂寞「陪我一下好嗎?」

  「嗯,もちろん。」我往後退,想回到店裡坐下聊,又忽然想到發車時間近了,於是又向前走。

  自動門又「叮咚」一聲。

  「在コンビニ?」看來7-11的門鈴聲已經是世界聞名的了。

  「嗯,買東西喝。」

  「そうか。」

  我拉開啤酒瓶蓋,「哧」的一聲。

  「Cola?」

  「いいえ,ビール。」我覺得使用不熟悉的語言說話是一種很有趣的事,可能懂得一些名詞、動詞、甚至是慣用語,卻因為怕造成誤會,溝通就變成了沒頭沒尾的單詞,沒有任何修飾,彷彿嬰兒的牙牙學語。

  「心情不好?」Yoshida桑用彷彿引用了詩經句子般生澀的方式說。

  原來你也一樣嘛。我在心裡用帶了點取笑的口氣說著。只不過,語氣有點寂寞的Yoshida桑呀,你那句沒有主詞的問句,是否也在問自己呢?但我沒有問出口,只是輕聲地說:「嗯。」

  「私も。」Yoshida桑很不搭調地笑了起來,仍然是有點寂寞的那種。

  「那,」這樣的對話似乎無法讓兩個寂寞卻又無法陪伴彼此的人繼續下去,於是我把故事的對白刪了一些,從「陪我一下好嗎」開始:「我就陪陪你吧。」

  Yoshida桑沉默了一下,忽然笑出聲來;我也笑了起來,同樣是有點寂寞的那種。
  不該想起他的,真的。
  不該的。
  不該。
  像是一種不得不。
  不得不的不該。
  好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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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ewie 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