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y和我已經好久沒見了。
他說,見到我的時候總有一種興奮的感覺,就好像吸進一整瓶Rush似的,那個當下什麼疼痛都不怕,甚至會希望來點強勢或粗暴的刺激,只不過藥效退了,就會伴隨著欲裂的劇烈頭痛。
「那是因為你買到劣質品吧。」我笑著說,我一邊坐在他位在港都某區的九樓公寓陽台,望著漸見西落的夕陽,一邊接下他遞給我的飲料,淺淺地吮了一口。是Champagne Cocktail,我的最愛,而他總記得為我多加一顆方糖。
Ray還是很堅持我為他帶來的痛苦快感,見面的時候不斷地揉著太陽穴,好像真的很痛似的,但我只是尷尬地笑了笑,認不了這種等於連衣服都沒脫,就被誣陷強姦的罪。
「你擦香水?」Ray很懂香水,但為了不喜歡香水味的我,碰面時他最多只上止汗劑「CK4U?」
我緊張地嗅了手腕,雖然因為習慣味道而幾乎聞不到了,但的確有一股不屬於我自己的味道瀰漫著。
Ray苦笑著說:「他喜歡這款香水?」
他的眸裡帶了些傷悲,那個眼神讓我幾乎無法直視,我不斷地閃躲,卻沒料到沉默等於了承認,一如我無論怎麼故作堅強地說「我很好,不會再期待了」,但自己的心是無法矇騙的,即便所有人都願意任由我恣意說這些任性的話,也無法說服死心眼的自己。然而,此刻因為事發突然而無所適從的我,跼促不安的神情更加強了Ray心中那不想面對的失落:你還是愛他的。
「我...」喉頭好像哽了什麼的我,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完整句子,甚至單詞,說謊向來就不是我的拿手戲。
「沒關係,我懂。」Ray的苦笑又深了一些。
喝了幾口Champagne Cocktail,讓說不出又吞不下的話順著冰涼的氣泡飲料滑進肚子裡,空腹讓酒精在體內蔓延得很快,不勝酒力的我感到微醺。
我討厭香水,卻不討厭擦香水的自己,畢竟我本來就是不喜歡被完全看透的人,香水能掩蓋原本的味道,就像過去人們用衣領精擦去偷情留下的口紅印一般。「A Secret Makes You Pretty.」我是這麼相信的;只不過,我討厭藉著香水思念你的自己,那感覺起來既軟弱又無助,一點也不像別人從我外表看來的多情與灑脫,雖然仍舊造成了反差,卻也是血淋淋地將自己呈現在別人面前。
「點根煙好不好?」我說。我想藉著煙味,掩蓋這麼軟弱的自己。
「可是你...」我曾經告訴Ray,我不跟嘴巴裡有煙味的人接吻,所以在我面前,煙癮很大的他也從不抽煙。只是這麼多年的堅持,他終究沒能得到我的唇,而我卻在那一夜為了說服你別作危險的事,任由你在抽一根煙後吻了淚流滿面的我。
「點根煙好不好?」我重複了一次,聲音裡雜了些鼻音。
「那我去買。」Ray拿了錢包,準備走出去「你要哪個牌子?」
我想了一下:「紅Marlboro。」
Ray點了點頭,關上門前擔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該慶幸,雖然你告訴我,你初次一口氣抽完整包煙的牌子就是紅色Marlboro,因為我說過那是我最喜歡的煙味,但是你從沒在我面前抽過。所以我會討厭Dunhill和Boss,但仍舊能喜歡紅色Marlboro。
但,我還是得重申,嘴巴有煙味的人,我「幾乎」不會跟他們接吻。
我走進房間,想放點音樂,於是漫不經心地翻著Ray那收藏為數眾多的CD。Anna Tsuchiya,Brian Eno,Dead Can Dance,Des'ree,Emily Haines & The Soft Skeleton,Fantastic Plastic Machine,Gary Barlow,Helen Reddy,HΛL,James Blunt,Jamiroquai,Jill Scott,Kanye West,Kubota Toshinobu,L'arc-en-ciel,Lara Fabian,Late Night Alumni,Lil' Kim,Lisa Stansfield,M-flo,Malice Mizer,Marion Raven,Mary J. Blige,Massive Attack,Mazzy Star,Michael Learns to Rock,Michael Bolton,Michelle Branch,Modern Talking,Natasha Bedingfield,Olivia Lufkin,Paige Jennifer,Patsy Cline,Paula Cole,Queen Latifah,Robyn,Roxette,S.E.N.S.,Sade,Samantha Fox,Samantha Jade,Seal,Sissel,Stacie Orrico,Stephen Gately,Sting,Teairra Mari,Trisha Yearwood,Utada Hikaru,Vanessa Carlton,Venessa Williams,Wet Wet Wet,Whitney Houston,Whoopi Goldberg,Will Smith,X-Japan,Yann Tiersen。我和Ray有很多相似之處,像是音樂,皆是葷素不拘,只要順耳就是好音樂;像是整理音樂的方式,都是將歌手照首字母排列作整理,雖然那說不上什麼特別的方式。
Ray回來時,我將Darren Hayes的「The Tension And The Spark」放進音響,從第七首「Unlovable」開始放起,隨著「勇者鬥惡龍」一代時期音樂風格的前奏走回陽台的位置,緩緩地唱起來:
「Are My Lips Unkissable?Are My Eyes Unlockable?Is My Skin Untouchable?Am I Unlovable?...You Make Me Feel Like My Father Never Loved Me, You Make Me Feel Like The Act Of Love Is Empty. Am I So Unlovable?And I Skin Untouchable?Do I Remind You Of The Part Of You You Don't Like?Am I Unlovable?」
正當我唱著的時候,Ray坐到我身邊,抽出一根紅色Marlboro,一邊安靜地抽著,一邊聽我唱歌。
他喜歡聽我唱英文歌,說我的口音有種特別的魅力,就好像我的心,只懂得從外表理解我的人是沒辦法瞭解真正的我,並愛我很久的。所以,你覺得自己很瞭解我嗎?我笑著對他說。他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睛笑了笑,一種「可不是嗎」的得意神情。
或許,他說的對,我是一個既容易懂又不容易懂的人,防衛心就像孩子般薄弱,卻又善於用各種掩飾和人們捉迷藏;又或許,他說的不對,根本不會有人愛我很久,就算是他,也是因為永遠得不到我的心,卻又願意癡癡等待才疼惜我。
「又想起他了呀。」Ray吐了口煙,我輕輕地吸進肺裡,有種接吻般的悸動。
「我需要時間,」我把頭埋進用手臂和膝蓋圍起來的懷裡,渴望一點點形而上式的保護「傷口還太新鮮。」
「你永遠都需要時間,無論什麼事。」他苦笑著抬起頭望著黯淡的天空。
「什麼意思?」其實我懂,只是不想花時間附合。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說你需要時間去相信他;當你離開一個人的時候,你說你需要時間去忘記他;當你不想拒絕一個人的時候,你說你需要時間去接受他。」Ray彷彿早就準備好說出這番話般,一口氣講了好多「你可以告訴我,你有多少時間嗎?」
我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卻被那雙眸子裡頭的認真逼得必須閃躲:「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吸了一口煙,長長地吐了出來「只是你不敢承認,害怕如果這麼做了,很多事情就沒有退路了。」
好熟悉的一番話,我是否也曾這麼對你說過數次?
我喝了一口Champagne Cocktail,冷卻發紅發熱的臉:「你要我承認什麼?」
「我沒有要你對我承認什麼,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正視自己的想法。喜歡有什麼不對?眷戀一個大家都說爛的舊情人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你怎麼想,而不是你為了不讓大家擔心,而說出『我很好』這種鬼話。白痴都看得出來,你根本就不好。」
「那是因為我希望自己真的會很好呀。」我急忙心虛地辯駁,卻發現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那你他媽就不要在我的面前哭喪著臉,」他把煙頭丟出陽台「你知道看著自己喜歡的人難過,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有多難受嗎?」
我詫異地看著Ray,那雙眼是認真的,讓我覺得此刻做什麼都不是,不做什麼也不是,只能選擇逃離,放在腳邊的Champagne Cocktail不小心被踢倒了。
「對不起,」他摟住我的腰背,緊緊地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那雙臂膀太強壯,我無力掙脫「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我們說好不提的。」我一邊搥打他一邊哭著說。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對不起。」
我們抱著哭,香檳混著苦艾酒的味道,和煙味彷彿爛醉的酒客般倒疊在空氣裡,笨拙地瀰漫著。
「再幫我調一杯好嗎?」我撿起陽台上的螺旋檸檬皮,將香檳杯放在吧台。
Ray點了點頭,仍泛紅的眼溫柔地流出笑意。
「對了,」Ray一邊把調好的Champagne Cocktail端給我一邊這麼問「你還記得,以前我常約你開車夜遊嗎?」
「嗯,記得呀。開著車,在省道上沒有目的地亂闖,有一次還從高雄開到苗栗呢。不過說是夜遊,還不如說是開著車聽音樂吧。」
「是呀,」Ray爽朗地笑著「那時你說喜歡用汽車音響聽音樂,我還特地換了新的音響呢。」
「真的還假的?」我開玩笑式地睨了他一眼。其實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也不該表態。
「你不知道我為了追你多麼用心良苦呀。」Ray笑著說。像這樣的方式才是我們能互相允許的,或者該說,是我所允許的。
「你的條件那麼好,趕快去找一個嘛。」
「不了,感情這種事痛過就好了,要我重新接受一個人,不如你回到我身邊。」
「喔?這句話有問題唷:我們沒在一起過,何來『回』呢?」我不想讓氣氛再往下掉了。
「也是啦。」Ray苦笑了一下,拿起我的Champagne Cocktail喝了一口。他的唇很好看,是吻起來很舒服的那種。
「我問你喔,」我看著Ray「我是不是再也不會談戀愛了呀?」
Ray歪頭想了一下:「應該很難,你身邊太多誘惑了。」
「是唷。」我認同地笑了笑「那,你呢?是不是再也不會談戀愛了?」
「我呀,」他又喝了一口飲料「不知道耶。」
我眼一沉,不確定這答案是否讓我滿意,只是抽出一根紅色Marlboro,點了起來。曾經聽阿Jet說過許願煙的事,他說對著香煙許的願雖然實現了,卻也像抽掉的煙一樣,激情過後就沒了。人們對愛情的純真憧憬是否也是這樣?一開始,曾經以為很快樂且不會痛;之後,得期許自己不怕痛;最後,卻只能無助地希望不要再痛了。我們會慢慢地被燒短,最後只剩下吸滿了尼古丁的煙頭,連癮君子都不會有興趣,因為我們連期待都被時光消磨了,眸中沒有光采,更別提被歲月催老的臉孔和傷痕累累的心。
「我們是不是再也不會談戀愛了?」我問。
Ray接過我手中的煙,沒有回答,房裡只剩下Darren Hayes唱著「Ego」的迷離歌聲:
「There's Always More Room For You Babe, For You Babe, For You. It's Always About You. No...No...Don't...Don't...Oh...」
- Apr 01 Tue 2008 10:32
『No More Fal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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